第20章(2 / 2)

谢幕 阿嘉莎·克莉丝蒂 7650 字 12小时前

我们早该对这些了然於心的,海斯汀!她在为我们做心理准备,好迎接约翰.富兰克林死於毒扁豆硷中毒的消息。你知道,绝不会有人怀疑他是被什么人毒死的──噢,不会,他纯粹是因为科学研究而牺牲。他吃下了对身体无害的生物硷,可是这种生物硷毕竟还是有毒。

唯一的问题是,它来得太快了些。你对我说过,她看见克雷文护士为博伊.卡林顿算命,大为不悦。克雷文护士是个迷人的年轻女子,喜欢招蜂引蝶。她曾经对富兰克林医生下过工夫,但是没能得逞(所以她讨厌茱迪思)。她又转向亚勒敦下手──不过她很清楚,亚勒敦不会认真。这就不可避免地让她把目光转向多金而且依然深具吸引力的威廉爵士。而威廉爵士或许正求之不得,立刻准备接受这种吸引。他早就注意到,克雷文护士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孩。

芭芭拉.富兰克林慌了手脚,决定迅速行动。她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惹人怜惜、不失魅力又不至於因丧夫而拒人千里的寡妇。这一天来得越快越好。

如此这般,经过了一上午的紧张不安,她布置好了场景。你知道,我的朋友,我对这种加拉拔豆带有几分敬意。你看,这回它就发挥了作用。它放过了无辜的人,惩罚了有罪的人。

富兰克林太太请你们全体上楼去她的房间。她装模作样、煞有其事地冲调着咖啡。正如你告诉我的,她的咖啡放在自己身边,她丈夫的咖啡杯则放在活动书柜茶几的对面。

后来出现了流星,所有的人都跑出房间。只有你,我的朋友,留了下来──你和你的字谜、你的回忆。为了掩饰感情,你转动了活动书柜,要找莎士比亚剧本中的引句。

后来大家陆赎回到房内,富兰克林太太喝下了那杯满是加拉拔豆生物硷、原本是为了她满脑子科学的亲爱丈夫所准备的咖啡,而约翰.富兰克林则喝下那杯纯粹而美味、原本是为聪明的富兰克林太太所准备的咖啡。

但是,海斯汀,只要你稍微想想,你就会明白,虽然我对发生的事了若指掌,但我心里有数,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我无法证明已经发生的事。如果富兰克林太太的死被认为是出於其他原因而非自杀,怀疑无可避免,一定会落到富兰克林或茱迪思这两个完全无辜的人身上。因此,我采取了完全正确的行动──我重述了富兰克林太太那些非常令人难以置信、说要自我了结的话,并且不断强调,终於令人深信不疑。

我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或许我是唯一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因为,你知道,我的证词是有份量的。对於谋杀命案,我的经验非常丰富。如果我确信它是自杀,那么它就会以自杀定案作结。

我看得出来,这让你感到迷惑,也很不高兴。但幸好你没有起疑,察觉到真正的危险。

可是,在我离开人世以后,你会不会想到这回事呢?那念头会不会像一条邪恶的蛇盘据在你心底,时不时抬起头来说:「如果是茱迪思……」

有可能。所以,我才把这些写下来。你必须知道真相。

只有一个人对自杀的裁决不满意,那就是诺顿。你知道,他的血腥出击落空了。一如我所说,他是个虐待狂。他渴望看到各式各样的情绪恐惧、玩弄法律於指掌之间。而这一切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一手安排的谋杀出了差池。

可是不久后,他就看到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得到补偿。他开始放出风声。更早的时候,他便已佯称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件事。事实上,他刻意给人一种不容怀疑的印象,那就是:他看见亚勒敦和茱迪思一些有失体面的行径。因为他没把那件事说得很明确,他得以用不同的方式来利用它。

举例来说,假设他说他看到富兰克林和茱迪思在一起,那么别人就会以不同的目光来看待这桩自杀案!它可能令人心生疑窦,想那到底是不是自杀……

所以,我的朋友,我决定立刻采取那势在必行的行动。我做出安排,要你那天晚上把他带到我房间来。

现在,我要把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告诉你。毫无疑问,诺顿一定会非常乐意把他罗织的故事告诉我。我没给他时间说。我清清楚楚、明明确确,把我所知的他的一切告诉了他。

他没有否认。没有,我的朋友,他光是靠坐在椅子上冷笑。是的,他在冷笑,没有别的字可以形容。他问我,我既然有了这个可笑的想法,那我打算怎么办。我告诉他,我打算将他处死。

「啊,」他说。「原来如此。用匕首还是用一杯毒药?」

当时我们正准备喝巧克力。这位诺顿先生,他喜欢吃甜食。」

「最简单的办法,」我说。「就是一杯毒药。」

我把我刚倒好的那杯巧克力递给他。

「既然如此,」他说。「你不介意我喝你那杯,而不喝我这杯吧?」

我说:「我一点也不介意。」事实上,喝哪一杯都无关紧要。一如我说过的,我也服用安眠药,只是因为每晚都吃,累积了相当时日后,我已经培养出某种程度的抗药性。那点剂量足以让诺顿沉沉入睡,对我的影响却微乎其微。巧克力饮料本身就掺了药,我们喝的是同样的东西。他喝下的那份适时发生了效力,我的对我却毫无影响,尤其我还吃了番木虌硷来抵消它的作用。

於是,我们来到了最后的结局。诺顿睡着后,我把他放进我的轮椅──这很容易,那轮椅有多种功能──再将它推回平常的位置,也就是窗帘后面临窗的突出部份。

然后,柯蒂斯「照料我上床」。等到万籁俱寂,我推着诺顿回到他房间。接下来,我就得利用我的至交海斯汀的眼睛和耳朵了。

海斯汀,你或许还没发现,我戴的是假发。你更不会发觉我的胡子也是假的(这连乔治都不知道!)。柯蒂斯来后不久,我假装不小心把胡子烧了,随即要我的理发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穿上诺顿的睡衣,把我的灰发弄得七横八竖,接着步入走道,轻敲你的门。没多久你就出来了,睡眼惺忪地朝走道里四望。你看见诺顿离开浴室,跛着脚穿过走廊,走进自己的房间。你听见他在房内转动锁孔里的钥匙,锁上了门。

接着我把睡衣换到诺顿身上,将他放到床上,用小手枪打死了他。这把枪是我从国外带来的,除了有两回(当时四下无人)我趁诺顿出外良久、不在屋内叫之际把它放在他梳粧台上故意让人看见之外,一直谨慎锁着。

我将钥匙放进诺顿的口袋,随即离开了他的房间。我从外面用另一把早就配好了的复制钥匙锁好房门。我将轮椅推回自己的房间。

之后,我就开始写这篇文字。

我累极了。一连串的劳顿令我疲累已极。我想,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要……

我还要强调一两件事。

诺顿的犯行是完美的犯罪。

而我的不是。我没有犯罪的意图。

对我来说,除掉他最容易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公然杀了他──我们可以说,我那把小手枪意外走火了我可以装出惊恐、痛惜的模样,彷佛它是一桩至为不幸的意外。大家就会说:「这个老糊涂,没想到枪里装着子弹──可怜的老家伙。」

我没有选择这么做。我要告诉你为什么。

这是因为,海斯汀,我要秉持「运动精神」。

是的,运动精神!你每每责备我老是按兵不动,其实我一直都在动。我待你是很公平的。我一直希望你的付出有所回报。我是在耍把戏,但也给你了所有的机会去发掘真相。

你可能不相信我,那就让我把所有的线索都罗列出来吧。

关於钥匙。

你知道诺顿是在我之后住进史岱尔庄的,因为我告诉过你。你知道我住进来后换过房间,因为我告诉过你。你知道我进来后房门钥匙不见了,所以我重新配了一把,因为这也是我告诉你的!

因此,请你自问:还有谁可能杀死诺顿?既然钥匙在诺顿口袋里,有谁可能在他(显然)从里面反锁了的房间内开枪射死了他?

答案是:赫丘勒.白罗。因为他在住进这里之后,配过其中一间住房的钥匙。

关於你在走廊上见到的人。

我亲自问过你,你是否确定你在走廊上看到的人就是诺顿。你大吃一惊,问我是不是在暗示那人并非诺顿。我据实回答你,我丝毫没有暗示那人不是诺顿的意思(这是当然,因为我为了让你认为那人就是诺顿,曾经如此大费周章)。我随即提出身高的疑点。我说,这里每个男人都比诺顿高得多。可是,有个人比诺顿矮,那人就是赫丘勒.白罗。不过,踮起脚跟或把鞋子垫高把身高拉长也不难。

在你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无法行动的病人。可是这有什么根据呢?只因为我这么说过。还有,我之前就把乔治遣走,所以才会对你留下最后一个提示:「去找乔治谈谈。」

奥赛罗和克卢蒂.约翰,等於告诉你X就是诺顿。那么,谁有可能杀死诺顿呢?

只有赫丘勒.白罗。

一旦你猜想到这一层,那么一切就都各就各位了──我说过、做过的一切,和我令人费解的缄默。我的埃及医生和伦敦医生可以证明我并没有失去行走能力。乔治可以证明我载的是假发。不过有个事实是我无法掩盖而你应该发现的,那就是:我跛足的程度比诺顿严重得多。

最后,看看手枪那一击吧。这是我的一个弱点。我知道,我应该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个洞的。可是我无法劝服自己去制造如此偏斜、如此漫无章法的效果。不,於是我非常对称地瞄准他的额头中央来了一枪……

噢,海斯汀啊海斯汀!那一枪应该让你恍然大悟的。

不过,或许你已经想到了真相?或许,当你读到这份手稿的时候,你已经心知肚明。

可是,不知何故,我认为你不会。

不会。你对人太过信而不疑了。

你的天性过於美好。

我还能对你再说什么呢?我想你会发现,富兰克林和茱迪思两人已经知道真象,虽然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俩在一起会幸福的。他们会两袖清风,会被无数的热带昆虫叮咬,会被奇怪的热病袭击,但是,对於完美的人生我们各有各的定义,不是吗?

而你,我可怜、寂寞的海斯汀将会如何呢?啊,我的心在为你淌血,亲爱的朋友。你肯听你老友白罗的劝吗?就这最后一次?

当你请完这份手稿,请你搭火车也好、开车或转公车都好,去找伊丽莎白.寇尔,也就是伊丽莎白.利奇菲德。让她也读读这份手稿,或是将内容告诉她。请你告诉她,你也曾差点做出她姐姐玛格丽特所做的事,只是玛格丽特身边没有那位时时警觉的白罗。把梦魇从她身上驱走,告诉她,杀死地父亲的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那个善解人意又好心的家庭朋友,那个「最忠诚的伊阿古」史蒂芬.诺顿。

我的朋友,像她那样的女人,依然年轻、依然动人,只因为相信自己的生命有了污点便把人生拒於千里之外,那是不对的。没错,那是不对的。你,我的朋友,必须这么告诉她,因为你自己,对女人也并非没有吸引力……

好了,我已无话可说。海斯汀,我不知道我的作为是对还是不对。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相信一个人应该把自己当成法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我就是法律!我曾经击毙一个坐在屋顶上向下头人群胡乱开枪的亡命之徒,那时候我还是比利时的年轻警员。在紧急状态下,你是可以颁布戒严法的。

我夺走诺顿一命,拯救了其他人命──那些无辜的生命。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或许我不知道倒好。我向来自信满满──过於自信。

而现在,我怀着极度的谦卑,像个小孩一般说道:「我不知道……」

再会了,亲爱的朋友。我已将亚硝酸戊醋从我的床边移开。我宁愿把自己交到上帝的手里。惩罚也好,宽恕也好,但愿他的审判很快就会来到。

我们不会再联手出击了,我的朋友。我们第一次联手出击在这里,最后一次也在这里。那些都是美好的时光。是的,那些时光真是美好……

(赫丘勒.白罗的手稿到此结束。)

※※※

(亚瑟.海斯汀上尉的后记。)

我读完了。这一切我还难以置信。不过,他说的对。我早该知道的。当我看到那弹孔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人额头正中央,我就该知道了。

奇怪──我这才想起,那天早上闪现在我心底的念头。

诺顿额头上的记号,就像是该隐的烙印……(出自《圣经》〈创世记〉,该隐是人类始祖亚当的长子,因嫉妒杀死了弟弟约伯。该隐因此常被喻为杀害兄弟者或杀人者。)

<全书完>